《校园书生》 晏发钰·著
『1』第一章第一节书生余海
性格决定命运,良心考验人生。大学生余海年纪轻轻就碰上文化大革命,刚一毕业,就和许多大学生一样,分到中学当老师,在那特殊的年代里,留下了一串串令人深思的足迹。虽说是人生如梦,岁月如风,他一介书生,普通百姓,何其渺小,不值一谈,但其中的酸甜苦辣,也足以使他难以忘怀。那一个个无法更改的人生啊!
人生,岂止是花好月圆;人生,岂止在风口浪尖。
很多事说来话长,还是从头说起吧。
那是一个沉闷的星期天。
八点多钟了,学校礼堂楼上单身老师的寝室里,中学教师余海还躺在床上。昨晚睡得太迟,加上心情不佳,所以迟迟不想起来。往天,早就起来跑步了,今天却懒心无肠。下床以后,也不知道做什么好。他从来没有这样无聊过。看书消遣么?没有新书可看。他本是爱书如命的,现在连书店也不想进去了。看电影麽?老是演几个样板戏,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,还看什么?闲聊麽?同寝室的两个老师,一个去医院了,一个走亲戚了,他一个人除非自言自语。去串门麽?老师们家家都在忙着星期天改善伙食,他一个单身汉,去凑什么热闹?除非想去白吃。那么,上街逛去?几条大街早已踏熟,又有什么逛头?
平时上课下课,和学生们混在一起到还好些;一到节假日,校园里冷冷清清,他就很不习惯。
肚子饿了,寝室里有一个锑锅,一个煤油炉子,他将昨夜的开水倒进一些,煮了一碗面,放了点豆油,也无海椒佐料,就这样吃起来。
他正吃到一半,忽听得楼下有人在喊:“余海、梁兵、温树祥!”听出是女教师谢秀兰的声音。那两个都不在,他应了一声。谢秀兰的声音又急又气:“快点下来一下!”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赶忙放下碗筷跑下楼去。一看,谢老师正在和四五个小男孩理嘴。见他来了,忙说:“来帮我把这几个娃儿收拾一下!”原来这几个娃儿喊谢秀兰的外号,被谢秀兰追赶拿获。这谢秀兰只有二十七八岁,爱人在成都。她文静秀气,穿着打扮很留心,夏天穿个连衣裙;冬天围一条绿格子围巾;辫子长长的汇成一股。于是被少见多怪的学生取了个外号,叫“谢妖精”。她早听人喊过,气得哭过几场。今天一早去买菜,刚回学校,竟有几个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混小子,跟在她身后不断地喊:“谢妖精!谢妖精!”她先装着没听见,那几个小子竟跟着喊进了校园。气得她要死,一咬牙,奔过去抓住了其中一个喊得最起劲的。这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子并不跑,反而一路声辩,说没得哪个喊。有一个娃儿还说啥子“人家喊的是居委会那个谢妖精,又没有喊你。”谢秀兰气得不行,却奈何不了这几个小油子,幸而余海来了。
余海认出这几个娃儿是外校的流失生,成天在街上闲逛的。年纪虽小,秉性特油。和他们讲道理,简直是对牛弹琴!
余海知道,这年头越斯文越吃亏,越讲理越倒霉。于是装出一副粗鲁的样子,袖子一卷,扯过那为首的小子,高声骂道:“你默倒老师是好欺负的,竟然跑到学校来乱喊老师!惹得我冒火,今天先打死你!”几个娃儿一看余海气势汹汹,手劲又大,也搞不清楚是教师还是工人,吓得不敢开腔。余海指着一个娃儿叉开的双脚,吼道:“站好!”那娃儿一哆嗦,马上站成立正姿式。余海喝问:“哪个教你们喊的?”几个娃儿看到余海不好惹,才说:“宋二娃他们姐先喊的,她就在你们学校读书。”“她叫什么名字?”谢老师一定要追查到底。“她叫宋淑芳。”一个娃儿小声说。谢秀兰气极了:“还看不出来,背后会乱喊老师。”那个叫宋二娃的吓哭了,直申辩:“不是我姐姐,她没有喊。”他带着哭腔,生怕姐姐受处分。这情景,真叫人啼笑皆非!
几个娃儿承认了错误,余海放他们走了。临走,又狠狠地威胁了几句:“以后再听到你们乱喊,就老账新账一起算,把你们几个收拾到住!”
风波过后,谢秀兰余气未消地回家去了。余海回到楼上,碗里的面已经冷了,无心再吃,决定上街。
他要去买鸡蛋,便走出校门,穿过街道,朝综合市场走去。
综合市场人真多,买菜的,卖菜的,讨价还价的,斤斤计较,斗智斗勇,说不尽人间情态。余海身上装着十几块钱,只在此时,他才感到有几分优越。大学毕业,每月四十二元五,不多,可是比起同年龄的工人,就高得多了。据说,当初张春桥认为大学生工资高了,要降低。后来毛泽东发话了,说大学生工资不要降了,“还是那么多”。大学生工资才依然是四十多元。那么多最高指示,大学生最拥护这一条。这说法不知是真是假,反正大学生最恨张春桥。
工资当然很重要,记得母亲说过:“衣是人的威风,钱是人的胆量。”细细想来,果真如此。每月有工资可领,使余海在苦恼中感到几分踏实。
他上集市其实只买鸡蛋,只有这东西好打整。煮来吃,打蛋花儿汤都可以,十分方便。他本不识蛋的好坏,上个几回当,学乖了。
记得有一回,他步行老远,赶到一个场镇买蛋。买好二十个,比城里相因,很高兴。走出场口,又遇到一个农村妇女,提着十几个蛋向他兜售。他见那蛋又黄又小,不打算买。但那妇人只跟定了他,在他身前身后哀求。又是家中没有油盐须卖蛋呀,又是可以再降低卖价呀,余海见那妇人面黄肌瘦,十分可怜,于是将那十五个蛋全买了。谁知,到家中准备煮汤时,才发觉蛋是孵过鸡的。一个个打开,全是如此。他一边将那些蛋扔掉,一边感叹:好人真当不得。老实巴交的农村女人,倒会骗人!以后,他上市场就格外留了个心。
如今他买蛋已经很有经验。他走近卖蛋的地方,抬眼望去,那边一个老太婆正在选蛋。她蹲在地上,把蛋一个个选过,并眯缝着眼,一个个对着天光照。那些蛋又白又大,表皮粗糙,决不是孵过的。看来老太婆十分满意,只是在价钱上久久不能达成一致。最后,老太婆舍不得多花两角钱,放下蛋,恋恋不舍地走了。余海急忙走过去,将那二十个蛋全买了下来。他还是单身汉,不在乎这几角钱。他记得谁说过:单身汉花钱以元为单位;成了家以角为单位;生了小孩以分为单位;再以后,就一分钱恨不得当两分用了。
将蛋提回寝室,时光尚早,余海便练了一会毛笔字,又改了几本作文,不觉就到了中午。伙食团不开火,他只得又向街上走去。
走过广场,见到了正在长跑的钱老师。这钱老师是学校最累的人,背后人们都说他是疯子。他四十多岁了,还没老婆,身体又好,家中有老娘煮饭,实在无法消磨时间,便每天都来跑操场。一跑就是半天,几十圈,每圈四百米,天天如此。有时上午,有时下午,星期天就跑一天。当然是慢慢地跑,比走路快不了多少。大家都说他神经有问题,正常人是无法长期如此的。
据说这钱老师年轻时长得还可以,还会唱